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湘江文艺丨罗长江:界上人家 天天最资讯

来源:红网   发表于: 2023-01-21 09:48:51  

界上人家

文/罗长江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莓茶之乡的笑声

高高的大米界。

一行行,一畦畦,一垄垄,一丘丘,一个一个的湾,一面一面的坡,一片一片的台地,全是莓茶,莓茶,莓茶。挖铁矿挖得千疮百孔的2000多亩废弃地,也给平整成旱地梯土,种上莓茶如叠叠绿色云彩。栽得早些的,已然全方位覆盖,不留半点空隙;栽得迟些的,黄绿相间:黄的是新平复的土壤,绿的,自然是后起的新秀了。感觉里,好像格外疼爱黄绿相间的,还没有把空隙处的土壤覆盖好的那些新莓茶丛,让我联想起一群群鸡仔,叽叽喳喳着刨地、觅食、撒欢,使着劲儿拍翅成长……

驻村第一书记小杨告诉说,经营者正在打造莓茶生态观光园,他们将产品取了个颇富诗意的名字“大米界雪茶”——莓茶加工制作后,颜色白蒙蒙的,确有几分温凉雪花的感觉。莓茶产生的经济效益固然令人欣喜,而我更为看重的,是采矿废墟地全部种上莓茶所蕴含的生态发展理念。作为一个案例、一个缩影,象征着我们告别了那个无视乃至屡屡践踏生态红线的年代!

下山的路上,聊起这地方的生存环境,同行的“莓茶之父”黄宏全和摄影师龚岳雄各举了一个例子:其一,这一带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,地块下全是空的:两头水牛打架,打着打着忽然塌了天坑,两头水牛全掉落天坑去了;集体化时候,全公社的人上大米界修水库,千军万马,干了一个冬春,终于落闸蓄水,正在忙乎着开庆祝大会,水库塌了天坑,满满一库水漏得一干二净。其二,20世纪60年代,大米界一个退伍兵,从山东威海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中学生媳妇,成为轰动性新闻。坐几天几夜火车到长沙,转乘长途汽车三天三夜到县城,再坐船走两天两夜水路到青安坪乡,从青安坪乡到大米界村,好长一段路全是绝陡石壁,走在前面的人差不多要踩着后面人的脑壳,威海姑娘已是一步也不能走了,退伍兵只得找来两个劳力,用滑杆抬上大米界。威海姑娘问退伍兵,你说的千柱落地、万灯照明呢?退伍兵涎着脸:墙壁都是竹子和苞谷秆隔着,不就是千柱落地?夜间繁星满天,不就是万灯照明?怕你不肯来,只好一哄二骗了。

生存环境的艰辛,磨砺了山民们的坚忍不拔。

改善生存环境与发展经济是老百姓的原动力,作为摆脱贫困的主体,他们身上蕴藏着巨大的积极性。我曾经写到过,老百姓的渴望就像一堆堆干柴。只需一个火种,就会燃起熊熊烈火。当他们终于找到种莓茶——这一适合发展的路子,茅岩河两岸土家人的历史,从此翻开崭新的一页!如今,这里的几个乡镇已然成为张家界莓茶的主产区,茅岩河两岸已然成为名副其实的莓茶之乡,莓茶,已然成为这里经济活动的主旋律……普山普岭的莓茶园啊,欣欣向荣的莓茶园啊,在太阳雨与彩虹相映成趣下展露嫣然的笑。山风习习,一波一波的笑靥如同阳光翻动书页,莓茶之乡的山山岭岭响彻着山呼水应的笑声。笑声之于这个曾经在历史岁月的泥泞里艰辛跋涉的古老民族,如同刺破乌云的阳光,洗亮青山的豪雨,阳光和雨点织出的彩虹!

63岁的村民覃老平,念过常德技术学院,戴一副眼镜,无疑是村里有知识的人。2011年老婆刘金莲得了银屑病,看病花了18万元,成了典型的因病致贫。刚好遇上北漂多年的覃国银回乡创业,组织村民种植莓茶,覃老平试种了4亩,当年就脱贫了。接下来和村里的人联手建合作社,发展到100多亩,他们家种莓茶年收入30多万元。覃老平老婆刘金莲的银屑病才治好,又先后查出糖尿病和胃癌,送到长沙治疗,两年时间花了36万元。覃老平说,要不是莓茶,哪里诊得起这个病,没人敢借给你啊。三年时间除开还清借款,还盖了几层楼的新房子。老婆化疗后身子要修复,都是服的进口药,几百上千块钱一盒,不搭帮种莓茶,哪里吃得起?

覃老平一脸的笑。他老婆刘金莲一脸的笑。

这种笑,是一种有底气的笑,对生活充满信心的笑。

加工制作后的莓茶叶呈银针状。感觉里,莓茶好比定海神针——孙悟空的那根如意金箍棒,好比马良的神笔,助山民们改写命运,开拓新生活。倏忽跳出一位本土作家的激情文字:云开雾尽,茅岩河挣开一道道山门,掀起一重高过一重的排空浊浪,响彻着荡气回肠的生命呼喊和淋漓元气。于是,那高莽博大的山脉震颤了,笑声、呐喊声、呼叫声,一齐拍着山的胸脯如水浪一般滚过去,滚过去,天的尽头兀地惊起一声惊雷。

守林人和他的女儿

冰凌花开。

汲水的少女来到溪边,从背篓中取出水罐。蓄有阳光气息的溪水舀进罐里了,蓄有星光气息的溪水舀进罐里了,蓄有青草气息、树脂气息、泥土气息的溪水舀进罐里了,溪水裹挟着一路跌跌撞撞的薄冰片舀进罐里了。汲水的小女子无声地一笑。薄冰片,薄冰片,好用它来嵌相片框子呢,装进去一个想象不出模样来的——母亲的笑靥……

木叶声从半坡的木屋子飘了出来。

吹木叶的,是她的父亲。

多年前,一个小女子循着木叶声,溯溪流爬到天高地远的界上,走进了守林人的小木屋。木叶声中,小女子怀孕了。木叶声中,小女子分娩了。

守林人什么都好,就爱发酒疯。

小女子坐在门前,一边喂奶,一边望着溪水消失的方向发愣。选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,搁下不满周岁的女儿,悄悄离开了小木屋。

从此,守林人又当爹又当妈——

白天,用背篓背着女儿巡山。将女儿从背篓里放出来满地爬走,他只需用脚踩一个圈,就不用担心蛇兽骚扰。有时候将背篓和女儿挂往树枝,他只需念念有词,就不用担心虫咬蜂螫。还喜欢用花朵把女儿打扮成小仙女。还喜欢趴在地上供女儿骑马,逗女儿高兴。

傍晚,总会带回来蝉、萤火虫、野兔、小松鼠之类的小动物,逗女儿开心。女儿要天上的月亮,守林人马上竖起竹竿,一副非要拨弄到手的样子。女儿哭着向守林人要妈妈,守林人就抱着或者牵着女儿,沿着小溪,来到山垭的垭口,装模作样等候和呼唤。断续抽泣的女儿渐渐在木叶声中睡去。懂事的狗狗大黄,低低吠着,叼回来女儿掉落地上的一只鞋子。守林人擦擦潮湿的眼角,听任木叶漏出些许疼痛的幽光。

春风骀荡,民歌里的马桑树和灯台树轻轻叹息。

小溪边有一棵枫杨树。叶子大大的。枫杨树上有一个白鹤垒的鸟巢,一到春天,白鹤就飞回来了。每天,鹤妈妈从溪流里叼小鱼和泥鳅,回到树巢喂雏鸟。小女孩最喜欢看鹤妈妈扑掀着翅膀落到树上,喂食给小鸟吃。

一回,鹤妈妈不在的时候,一只小鸟爬出鸟巢玩,不小心掉落地上。小女孩连忙用小手捧回受伤的小鸟,让父亲给它治好伤后,送回到树上。鹤妈妈嘎嘎叫唤着,一次次绕着小木屋飞来飞去。小女孩听得懂鹤妈妈在说“谢谢”。

一天傍晚,场坪里的小女孩做梦了,出现一幅奇异的画面:枫杨树的一片片大叶子上面,立着一个个张开翅膀的小仙女。居中的鹤妈妈是张开翅膀的美丽仙姑。天空中,传来鹤妈妈的声音:可爱的小姑娘,请欣赏我们为你准备的舞蹈吧。

春风可人。彩云缭绕。小仙女们翩翩起舞。时而环绕在鹤妈妈周围……时而旋舞在小女孩周围……小女孩看得痴了。锐声呼喊:

妈妈——妈妈——

守林人的女儿一天天长高、长大。

好山好水,给了守林人的女儿一副金嗓子。她每天去景区的点歌台为游客献艺,演唱本土民歌。她的歌声和笑容,她的颜值和纯朴,成了景区的一道风景。

游客中,不时有年龄段不同的母女俩,亲亲热热从游道上经过。守林人的女儿会暗暗生出来一种嫉羡,一股淡淡的幽怨。守林人的女儿跟踯躅山林的小兽一样,内心孤独而又心思密布。便有丝丝缕缕的细雨,飘飘忽忽洒过心空。她一次次猜想,妈妈也许不会再回小木屋来了。点歌台附近,山花迎着春风开得正欢。峡谷一片空蒙,像一个透明的信封。守林人的女儿突然产生给母亲写信的冲动,投寄给没有地址的远方……

山峰沉默着,变得伤感起来。

守林人不只会吹木叶,还装有一肚子山歌小调。

守着一大片树林子,一天到晚遇不到人讲话,不唱几曲晕歌子,早给憋死了!

桐子开花砣搭砣,睡到半夜唱山歌,

旁人问我唱什么,没得老婆睡不着。

他顺手摘下一片树叶子。怪好看的一片叶子,叶面跟瓢虫的花斑一样亮眼。他会方术,只需用树叶吹一支曲儿,就有听到曲儿的女子来会他了。呀!一名女游客。年纪轻轻,看上去有几分姿色。正要将树叶搁到唇边,那女子泪水涟涟:才几岁的女儿走丢了,恳求大哥出手相助……

如同刚刚发动的摩托,立马踩熄了油门,一股子邪火摁了下来。将心比心,他家也有女儿。女儿在父母心目中的分量,他懂。领着大黄忙乎了半天,终归帮她把小女儿找到了。女游客千恩万谢,掏出一把钱来。守林人笑笑,把递钱的手挡回去的当儿,稍稍多停留了几秒钟。一声拜拜,领着大黄,消失在密密山林。空寂的山道上,响起咚咚咚的脚步,响起那首“桐子开花砣搭砣”的山歌。

熏风扑面。斜阳如花。山歌悠长。

回到小木屋,吃过饭,洗过澡,守林人早早守候在电视机前。女儿在省里参加青歌赛,晚上七点半直播哩!

守林人的女儿出场了,身着新款的民族服饰,比平日还漂亮。荧屏上,守林人的女儿手握话筒——

我是一名土家族民歌手,在景区的点歌台献艺。父亲是守林人。我出生那年,母亲就沿着门前小溪流去的方向,离开了小木屋。从此,父亲一有空就坐在小木屋的门槛边吹木叶。父亲吹木叶的时候,总是望着山溪流去的方向发愣。只有我这做女儿的知道,父亲一直暗暗指盼某一天,母亲会循着木叶声,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。

女儿一天天在木叶声中长大了,母亲还没有回来。

父亲一天天在木叶声中变老了,母亲还没有回来。

家乡有一首民歌叫《马桑树儿搭灯台》,男人出了远门,女人在家中苦等苦挨。一个音乐人受我父亲的故事触动,将《马桑树儿搭灯台》的内容做了改写。我将这首歌献给父亲,也好想电视机前的妈妈,能够听到父亲和我的深深思念……

马桑树儿搭灯台,写封书信给姐带。

我一片思念枕头边,乘梦飞过高山崖,

梦里梦外都是爱……

泪水!积压多年的泪水,让女儿的一番话、一支歌给彻底引爆了。握着酒壶的守林人,泪水越流越猛、越流越凶,索性开闸泄洪般放声大哭。

哭哇哭得声震屋瓦。哭哇哭得涕泪滂沱。哭哇哭得痛快淋漓。哭得灶膛里火笑,毕毕剥剥作响。哭得溪流里鱼跳,泛着碎银般的光亮。哭得跟随自己多年的大黄,不停地舔他脸上和手上的泪水。哭得不远处的马桑树和灯台树唏嘘不已。

入睡后,守林人梦见自己坐在门槛上吹木叶,女儿去溪边汲水。女儿手搭凉篷,眺望远方,忽然发现水罐的水流了一地,背篓里长出藤蔓和月光花来了。

云间的歌谣

1

唱着原创民谣《多想》闯荡都市的胡子郎,由乡愁引领着回家。

多想,多想当一个行吟歌手,胡子郎/多想上面有天空,下面是草原般的大地,胡子郎/放牧心情,放牧盛开的鲜花和满天霞光/噢噢,还有彻夜通明的毡房

多想,多想肩膀上长一个自己的脑袋,胡子郎/多想行走四方当救危济困的济公,做扶正祛邪的游侠,胡子郎/噢噢,让这个世界多些温暖,多些好心肠

多想,多想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,胡子郎/多想有一个姑娘认定我是她的真命天子,胡子郎/如同“追捕”中真由美跳上高仓健的骏马/噢噢,搂着我的腰贴着我的背奔向远方

多想,多想听从内心的召唤,胡子郎/多想造一个阳光房,生一堆孩子,养几只奶羊,胡子郎/日子像算术题一样简单,情调像鲜花一样烂漫/噢噢,返回与神亲近的居所,返回乌托邦

2

到——家——喽!

一溜向日葵笑脸相迎,齐齐整整站成了礼仪小姐的排场。

大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,亲热地呜咽着,比谁都高兴。

胡子郎通过图片文字,将回到老家的日常生活不断往网上晒。

——饭快熟了,母亲把菜锅子往灶上架好,让父亲去坡上拾枞菌。眨眼工夫,父亲提着一篮子时鲜和山歌小调回屋来了。

——去亲戚家喝酒,扶着父亲和月亮归屋。

——背一张背篓,赶场去哎!跟在屁股后头的狗儿骂也骂不回,蹿着,野着,只往前头钻。头顶上空的小鸟,衔一片片云彩,啄一朵朵阳光,飞呵飞。七月风,尖着嗓子眼笑得好甜,好脆……

——听父母哼唱民间歌谣,总疑心那些原汁原味的词儿啊,曲儿啊,好比树蔸儿、柴蔸儿的豁口,是砍刀砍出来的;好比石臼的糍粑粑,是杵木杵出来的;好比山间的泉水,是竹笕接出来的;好比架在炭火上的“麻辣烫”,是炖缽炖出来的;好比手中的饭团,是女子家门口的狗子吠出来的;好比坡上的茅草,是滚进滚出的日头和月亮滚出来的……天上的云在走,地上的水在流,蓬勃着生命元气的民间歌谣永远与爱同在,与生命同在。只有从这种演唱中,你才会感悟到艺术在民间,它不是摆设,而是生命形式的一种释放与张扬。

荷尔德林说,人只有被迫离家流浪,漂泊异乡,饱尝浪子的艰辛和离家的苦涩,才能认识到自己的故乡。胡子郎在广州打拼多年,经营的音乐工作室,圈内颇有名气。然而,面对商业气过重的都市,胡子郎持有一种天然的隔膜感。就说现代民谣吧,如此喧嚣的城市背景下,你如何能够指望它清新?如此浮躁的精神语境下,你如何能够指望它厚重?即便草木也是修剪后的景观工程,即便鸟语虫鸣也只是流水线上下来的磁带或者CD。城市现代民谣,徘徊在十字路口,迷茫而困惑。

回到老家,听父母哼唱山歌小调,胡子郎眼前一亮:野天野地生长的民间歌谣,正好给现代民谣输血!输氧啊!胡子郎做出返乡定居的决定。他决定像自己在《多想》中唱的那样,过自己想要的生活。他着手将吊脚楼老屋改造为民宿,取名“云间的歌谣”。办成天下民谣爱好者的驿站,办成现代民谣的精神高地……于生活,于艺术,是回归也是出发。

游子心中依恋着的家乡、疼爱着的家乡啊!

3

公众号,朋友圈,跟帖的越来越多。羡慕的,质疑的,举双手力挺的,说风凉话的,热闹极了。名叫沈晴的网友,为胡子郎的“是回归也是出发”点赞。

她说,“日子像算术题一样简单,情调像鲜花一样烂漫/噢噢,返回与神亲近的居所,返回乌托邦”,这种听从内心召唤的生活,想想就觉得美爆了啊!

她说,《冷山》作者弗雷泽生活在乡下,一边写书,一边喂马。

她说,长期的乡居生活,与大自然朝夕相处,使得诗人雅姆的诗歌如同一束采自野地的露水未干的风信子,如同石头、树木这类亘古永存的物质一样,清澈、宽厚、质朴,散发着天然的气息,甚至洋溢着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……那个时常在森林中独自漫步,一手拿根拐杖,一手牵着土狗,口中喃喃自语的雅姆啊!

她说,大画家高更住到远离都市的塔希提岛,壮硕的土著女人给予他土豆般的温暖,原始乐园的野性光辉赋予他魔力般的色彩,在画家的艺术“圆月”照耀下,野花、女人和万物一并盛开……

她说,她所喜欢的一位女诗人一次次抒写向往乡村、渴望诗意栖居的愿景,用诗篇铺一条还乡的山路:“从此,我的生活将在另一频道开始/这里食物干净,氧气十足/没有红尘的虚伪、狡诈、污浊”“和金银花在一起/和稻谷在一起”,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前世,“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小村庄/身边有一条蓝色的河流/四处有油菜花的芬芳/我用纯真的笑脸/和春天轻声交谈”。读着这些诗句的时候,眼前就浮出一个餐花饮露的小女子,出没在蓝色的河流之畔,出没在桃花、油菜花、金银花、稻花之间,春种秋收,冬暖夏凉,对月弹琴,临风梳妆,和春天轻声交谈而只用冬天写诗……

她说,有故乡的回到故乡,没故乡的寻找天堂。在这个精神日益挂空的年代,胡子郎将生存焦虑释放于故乡的天空下,将自己的身心、艺术和人文理想植根于家园,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,是一种人生智慧,也是一种福祉呢!

她说,她的专业是建筑艺术设计和环境艺术设计,非常乐意为特色民宿改建提供义务指导。她想象自己是一朵云,飘向老屋上空,下一场小小的及时雨;想象自己是一阵风,吹向胡子郎回归自然的前沿阵地,带去粉丝们的慰问与追捧。

4

及时雨来了。春风来了。沈晴来了。

沈晴的现场设计如同作诗,不时有灵感的火花迸溅,不时给胡子郎带来或大或小的惊喜和欢呼。因了她的点拨,你才明白什么叫作“既传统又现代”,什么叫作“因地制宜”“大巧若拙”“点石成金”, 什么叫作“如同老祖母厚实温暖的手掌轻轻拍在背上,可以感觉到一种古朴粗粝的温暖力量”……胡子郎感叹老天眷顾,派这么一个小美人雪中送炭,“对口扶贫”民宿建筑设计艺术来了!

城市长大的沈晴,对这里的一切充满兴趣。置身胡子郎的乡间,默默背诵她心仪的女诗人的句子:“那些浣衣背柴汲泉的人们/怎么看都面熟/仿佛上辈子就是我们家的亲戚”,真就有那种感觉了哟!

沈晴喜欢听胡子郎聊乡间的事情。

——乡间信奉万物有灵。孩子不好养,认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做寄父。乌鸦发声,十有八九投下不祥的阴影。村民奉古树为神,红布缠身,雄鸡滴血,沾满神树的鸡毛比石头要重、比尘埃要轻。进山打猎务必卜卦征得猎神同意,相当于发放通行证。巫师设坛做法,最具神秘感了:画符咒;掰手诀;踩罡;卜卦。如同有人描绘的,赤脚踩向烧得通红的铁犁头,踩向天边的火烧云,踩得大地滋滋冒烟,踩得天空滋滋冒烟。牛角号,响彻群山……

——孩童受到惊骇,魂魄散了,得“收魂”。一回,少年胡子郎摔落深沟。入夜,山冈沉睡,山脉沉睡。乡间的巫风,吹得夜色缥缥缈缈,吹得山谷之门嘎嘎作响。父亲领着他来到沟边,反复唤叫他的名字:“回来了吗?”母亲站在村口方向遥相回应:“回来哒!”如此一呼一应,一路喊回家去。喊声中,夜雾一拨一拨自沟底攀爬而上,萤火虫一拨一拨自沟里闪烁而上。

——孩童大多玩过“过家家”。六岁那年,他被指定为小新郎,小伙伴们用嘴巴模仿故乡的唢呐,用臂膀代替大花轿,呜哇呜哇抬着小新娘,与他拜堂成亲。山桃花满天红,烧得云彩红红的,做了新娘子的红头巾。嫁妆是坡上雪白雪白的李子花,一罐一罐的银子啊;嫁妆是田野灿黄灿黄的油菜花,一罐一罐的金子啊。小女孩名叫嘉嘉,后来在一场车祸中丧生。她家的对面坡上是一片山桃花,桃林里从此住着花样年华的小女子嘉嘉。山桃花一笑,坟茔里的花样年华也笑;坟茔里的花样年华一叹息,山桃花也便眼睛红红的,陪着叹息。

——发现了吗?这堆柴禾上面,放有一个茅草打的结,表示柴禾是有主的了,就不会有人去动它。男女山林幽会,往路口插个草标,路人就会绕道而行,不用担心有人撞见,坏了好心情……乡风俚俗,素朴如诗。结草作标,是暗号,是哑语,是古朴乡风的信息流哟。

5

胡子郎引沈晴去乡间山野,感受芳草鲜美,落英缤纷。

沈晴说,她特向往回归自然,特憧憬把日子过成诗,活成自己梦想中的样子。

胡子郎陪沈晴去景区细细把玩奇峰三千秀水八百。一路上聊音乐、聊艺术、聊人生,聊新生活理念,越聊越高山流水。沈晴一路上发出感叹,好一个盛产奇山异水的张家界,好一个盛产民间歌谣、盛产风情和传奇的张家界!

胡子郎补充道,更是盛产爱情的张家界哟!比方眼前的“千里相会”吧——

胡子郎即兴发挥,遣词造句同样充满了民谣色彩——奔着一份情,追着一份爱,一对男女风尘仆仆而来。凝眸中忘记了云聚云散,花落花开,不知不觉间时光流过千年万载。两人站成山峰了,脚趾间悄悄长出青苔,相会的目光却依然含情脉脉。因为爱所以爱。爱就爱它个地老天荒,芳心不老!真情永在!

沈晴向充满磁性的男中音投去含情脉脉的一瞥。

胡子郎采来野草系了个草标,走到沈晴面前,单膝着地:“答应我,将草标系往你的手腕好吗?”

沈晴的脸红成了一朵花。

头顶的天空红成了一朵花。

6

为庆祝民宿改造成功,胡子郎邀本市音乐界、旅行社等有关方面人士到场,办了一场小型演唱会。压轴节目是胡子郎和沈晴演唱的《多想》。

露珠照亮星光。双手托起花苞。

山村的仲夏夜,如歌,如梦。

邮路十八弯

大山界上,是山的世界。

他跑的那一段邮路,山抱山,山迭山,山脚下还有几层山。

哪些山路蛇少蜂少山蚂蝗少,他晓得;哪些地方茶泡白、柿子红、板栗黄爽,他晓得;哪些寨子狗吠得恶、歌唱得野、阿妹长得精怪,他晓得。

他叫严青,山民们把他唤作“岩鹰”。他熟悉邮路上——

而或一缕山风吹送的木叶之歌,

而或一片流云追逐的羊群之浪,

而或一朵山花点燃的阿妹之羞,

而或一缕炊烟牵动的山民之望……

一晃眼,邮递员严青跑这条邮路五年了。

进出大山,起初看什么都新奇:美丽的吊脚楼与凤尾竹。古老的筒车与水碓。潭边饮水而孕的神话。醉酒后号啕大哭大骂的矮男人。红叶簌簌飘落织锦姑娘、挑花姑娘肩上。门槛边的老妇拧着玉米拧着岁月和记忆。羊群一般爬上山脊的雨后云雾……一一分行排列着,朦胧到了他的诗稿本上。

诗之浪漫,终究敌不过日子的庸常。时间一长,渐渐生出来度日如年的感觉。“云儿愿为一只鸟”,他巴不得马上有机会离开大山,飞去山外的世界。

一天夜里,月色迷蒙。

翻过横在山路上的一截断木,那断木却徐徐蠕动了。“蟒蛇!”他惊叫一声,骇得没命地跑,一口气跑了两里远,一脚踩空后,滚落低处地灌木丛,就不晓得阴阳了。多亏安放铁夹捕获兽物的山民,一口气把他背回家中。

火塘边,三个绿鼻涕娃娃蜷缩在一床破被下,睡得好香。屋内只有一张床。稍好的一床被子盖到严青身上。夫妇俩陪着请来为他驱鬼、招魂的法师,一直坐到天亮……

严青的眼睛潮乎乎的。为山民的古道热肠感动,更为他们生活在水平线以下,震惊。泰戈尔的“鸟儿愿为一朵云”,落到了乡邮员严青的诗稿本扉页。

很快,界上搞旅游开发,成自然风景区了。

大城市的摄影家纷纷跑来拍风光。开餐馆的山民“阿庆嫂”近水楼台,也往胸前挂个傻瓜相机。拍云海,拍雪景,拍秋色,拍船歌,拍雾岚半掩的仙女峰,拍斜阳衬映的彩虹瀑,拍溪沟的荒美、石寨子的诡异、洞窟的神秘,拍一份学会发现美、表现美的发烧友心情!

——那些个山奔海立的云雾呀,是从自己身体里跑出来的一场狂欢,不管不顾地喊着山的名字,喊着一个人的名字。

——一群白鹿衔花灌醉了一场雪,厚厚的雪层之上,辽阔着那多的留白和悬念;厚厚的雪层之下,听得到那多的生命蠢蠢欲动,还有那多的春天的心跳。

——秋色是情种!为了示爱,从万顷草木、花朵、湖水、云彩、鸟鸣、兽骨、盐、霜意中提炼出红色不透明的黏稠物,咬破手指写下血书。

——游船上一双双目光伸出来一根根钓竿,争相往湖上钓一尾尾丰腴的想象……

图片冲洗出来,邮递员严青一一配上诗歌,两人联手给报纸杂志投稿。

绿色邮包如同孵化小鸟的鸟窝,塞进绿色邮包的一摞稿件如同一窝鸟蛋,一路上叽叽喳喳扑腾着,啄破蛋壳……盖上邮局的邮戳,就是忽喇喇飞往天南地北的鸟儿了。

行至水穷处,住着单门独户一孤身老人。

老人患白内障,视力几近挂空。唯一的儿子在外省打工。竹笕接来的山泉水叮咚,叮咚,钟摆着晨昏,以及周而复始的日子。

一只黄狗路过留下来,不忍心走了。

一群蜜蜂路过留下来,不忍心走了。

严青每次给老人送来打工儿子的汇款单,老人的笑容照亮了头顶的天空。严青是老人心目中的吉祥鸟……一天,一纸传真捎来噩耗:老人的儿子下河洗澡溺死了。儿子是老人生命中的唯一支柱,是老人活下来的底气和理由。严青和村里主事的人商量,不必把噩耗告诉老人了,他来顶替做“儿子”吧。每次严青送来“儿子”的信件和汇款单,老人开心得脸上的皱纹像一根根枯藤爆芽、开花,走路轻快得像树叶在飘。

半年后,老人一病不起,失语了。黄狗全天候守在老人身边。蜂子们川流不息来床前问候。失语的老人用手势比划着,托严青拍电报,想见儿子最后一面……严青鼻子一酸,躲到一旁,泪水哗啦啦流个不止。

雷雨替严青打掩护,屋檐水哗啦啦流个不止。

界上山路十八弯。界上邮路十八弯。

沿途的花草唤得出他的名字;那棵七百年枫杨树数得出他们家祖宗八代;鸟雀随了他的歌声在头顶上空飞呀飞;蜂蝶撵着他邮包里报刊散发的油墨清香追呀追……

他是真心爱上了邮路十八弯的大山。拿定主意跟云雾式的留鸟、留鸟式的云雾一样,与大山不离不弃、相依相守;跟大雪一样爱得洁白无瑕全覆盖,融了,化了,也是全身心融进大山的肌体!

爱一座山,让所有的石头开花啊。

爱一座山,让所有的愿景开花啊。

界上山路十八弯。界上邮路十八弯。

岩鹰!岩鹰!翥影是一块漂移的土地,播种阳光、希冀和情谊。

岩鹰!岩鹰!叼瘦了寒光照彻的霜晨月。叼圆了草莓浸红的夕阳风。叼来了春歌花信、秋云雁语、暖冬的茶花蜜、凉夏的萤火虫。叼走了雹子雨、泥石流和雪崩……

一路去,一路回。鼓鼓囊囊的邮包,渐渐瘪了,空了;渐渐由界上人家香喷喷的南瓜子、甜津津的板栗、白花花的糍粑,以及各式各样的嘱托、笑谑塞满又塞满。不时也有某位阿妹暗暗塞进去一双鞋垫、一个荷包、一首山歌之类的。

山歌这样逗他:

有心想哥想天开,想得天开哥才来,一壶浓酒收淡了,一个咸鱼挂断腮。十八哥少年乖哎……

他说,邮路十八弯是山的世界。

他说,邮路十八弯是情的世界。

罗长江,文创一级,出版《大地五部曲》等著作20余种,有作品入选中学语文课本,获奖若干。

关键词: 花样年华 已然成为 含情脉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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